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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全家人都是歌剧迷,当年住在的里雅斯特港时,他们就经常去看歌剧,他们就像意大利人一样,对歌剧演员要求非常严格,紧盯着他们唱出的每一个音符,如果唱到高音C时稍作偷懒,就会对他们穷追猛打,严加批评。乔伊斯告诉我说,最后一个能演唱威廉·退尔的男高音一百年前去世了,所以,在意大利,《威廉·退尔》也就从此停止上演,因为他们还没能找到替代那位男高音的演员[11]。意大利人还在等待他们的威廉·退尔,乔伊斯也在等待。
现在,乔伊斯需要退尔这个角色给《芬尼根守灵夜》的创作带来灵感,他最好每天晚上都能去看这出歌剧。巴黎歌剧院的那位演唱威廉·退尔的男高音,柔美的声音和迷人的艺术让法国观众们倾倒,可惜,乔伊斯却觉得他不怎么样。他的高音C还差一定的火候,他的表演实在让乔伊斯懊恼,他告诉我说他决定不再去看《威廉·退尔》的演出。
但是有一天,在仔细审视了贴在歌剧院外的海报之后,乔伊斯注意到退尔这个角色换了演员,出演的是一位爱尔兰人,叫约翰·苏利文。乔伊斯看后非常兴奋,快步跑上台阶,来到售票处,买了当天晚上的四张歌剧票。乔伊斯一家四口坐在歌剧院的第一排,第一次倾听了约翰·苏利文宏伟壮丽的声音,这次演出,就像《尤利西斯》的文本一样,“全版照演,毫无删节”。苏利文的歌喉完全让乔伊斯倾倒。他告诉我说,那声音有一种纯净的功能,让他联想到每天清晨来收垃圾的清洁工人。他看了《威廉·退尔》的每一场演出,每天都坐在第一排上,充满激情地为苏利文鼓掌,并且站起身来大叫着要他回来谢幕。那些戴着缎带帽的年老的女领座员们也起劲地鼓掌,乔伊斯总是大方地给她们小费,她们可不在乎给谁鼓掌。而且,剧院里坐满了乔伊斯的朋友们,仿佛大家都专门是来捧场的。我们都去观赏《威廉·退尔》,我们都崇拜约翰·苏利文,整个剧院都是乔伊斯动员来的苏利文的崇拜者,当然,也有许多乔伊斯的崇拜者。幸好我还是喜欢《威廉·退尔》的,其他许多不喜欢歌剧的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都应召而来。
约翰·苏利文长得英俊高大,貌似天神。他的音域非常宽广,仿佛是从退尔家乡山顶上发出的一样。但是,他是一位冷冰冰的演员,对他所表演的角色好像并不感兴趣。他的演出仿佛是公事公办,根本不在乎观众的趣味如何。在舞台上,苏利文缺乏热情,也没有麦考马克的那种魅力,在他身上,一点戏剧色彩都没有。
乔伊斯和苏利文有一个共同之处,这就是他们俩都有一种幻觉,总觉得有人在迫害他们,详情可见乔伊斯的文章:《从一位被禁的作家到一位被禁的歌唱家》(From a Banned Writer to a Banned Singer)[12]。(其实,我一直觉得《尤利西斯》被禁是一件好事,否则,只有那极小一部分喜欢《尤利西斯》的读者会知道乔伊斯是谁,这位大作家可能要等上好几百年才会出名。但是乔伊斯总是觉得自己是被迫害的对象,这点我并不同意。)
作为一位男高音,苏利文能够在巴黎歌剧院演出,当然已经很不错的了,但是,他更应该是在大都会歌剧院或米兰大歌剧院中演出,这一点,乔伊斯是正确的。他真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男高音之一。但是,可能是歌剧界的勾心斗角让他成了牺牲品,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受到重视。
对于苏利文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乔伊斯非常同情,被禁的作家和被禁的歌唱家成了好朋友[13]。每次在《威廉·退尔》和《雨格诺教徒》(Les Huguenots)(苏利文在里面扮演若乌这个角色)的演出之后,乔伊斯,苏利文,还有一大帮朋友都会到对面街上的和平咖啡馆吃晚餐。这位舞台下的歌手充满魅力,对于乔伊斯的友谊,还有乔伊斯致力于让他得到世界公认的决心,都让苏利文非常感动。
乔伊斯向来不愿意接受采访,但是现在,为了能宣传苏利文,他对记者有求必应。还有他认识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他向来都不会向他们卑躬屈膝,现在为了让他们能提拔苏利文,他也与他们接近。乔伊斯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苏利文弄到大都会歌剧院中去演唱,但是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对于乔伊斯的请求,我看到过几封回复:他们都说他们可以为乔伊斯做任何事,但是对他的朋友,他们却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