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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透这些,他只能重复地想到今夜和无数个和今夜没有什么不同的战时,死人就躺在那里,他们大部分人在这样的刀剑下都是会死的。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死了之后,从身上流出来的血相融到一起,他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有这样一场又一场的仗要打,只是不得不打下去,往东或者往西。
李河打了个寒颤,他把甲胄捞到自己身上勉强御寒。他觉得自己依旧被困在那个坑底,困在这样的战场上,从此之后他只能依托这种感觉,从沙场上获得的唯一会长久存在并且不断强化的感觉。逃不过去的人,就会躺在荒地上,清醒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血流干,然后抬头望着不见光亮的天,始终不愿闭上自己的眼睛。逃过去的人就像他一般,清醒地接受这种感觉,然后不断预想自己总会有逃不过去的那一天,或许就在下一刻,或许还在很远很远的一天。归乡的路实在太长了,会有人一直走到头吗?
这之后的每个夜里,他会很难有熟睡的时候。他必须保持着防备,防备可能到来的一切袭击和突发事件。难眠的夜晚通常也是多梦的夜晚,他的眼睛会替他记下他见到过的所有景象,然后在晚上的梦境里不断重复。李河想,他应当是很难再梦到那个深不见底的沙坑了,但他会被困在这样不断重复的梦里,担心自己变成躺在地上的人,也担心自己活下去,承受活下去的代价,也承受每一次战场上的生死和痛苦。
他也终归会有挥不动刀剑的那天,破烂的甲胄被胡人的刀剑穿透,血从他身上的窟窿里一直流到地上,滴答滴答,成为无声的雨。李河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他不能再想下去了,这种会令人沉溺于此的感觉也真的会成为溺死他的河。
他为这种恐惧和担忧找到了新的渠口发泄,只要他再小心一些,晚上不要那么熟睡,握着刀的手没有一刻放松,他就能一遍一遍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无论往里逃过去,总会有逃出来的一天。仗也总会有不打了的那一天,只要没有人可以再站上这样的战场,这样的日子就会结束了。
他要完全接受这种感觉,然后漠视这种会引起他万千思绪的感觉。酷暑寒冬,经年累月,不过如此。就像北地的歌一般,“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后“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他要承认归家的路途依旧遥不可及,但他走在这样的路上,便不能让自己回头为之前的一切停留。
李河在淅沥的雨声里想起那条流动不止的河,他现在就在归家的路上,只要一路往西,走到玉门去,等仗打完的那天再去找这样的一条河,即使风餐露宿,也总有找到的那一天。他再次握紧了刀柄,雨声渐渐缓和下来,石壁内透了些许晨光照亮了彼此狼狈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