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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之富足,令人难以置信。费利克斯见识过俄国的穷奢极欲,也目睹过欧洲的繁荣景象,可两者都无法与伦敦相比较。在这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也见不到。事实上,尽管气候温暖,每个人仍然穿着一层又一层的厚重衣物。费利克斯看见运货的车夫、街头小贩、清洁工、力工和送货郎,每个人都穿着工厂生产的大衣,质地精良,衣服上既没有破洞也没有补丁。儿童个个脚上穿着靴子。每个妇人头上都戴着帽子,精美的帽子!大多数的女帽都非常大,足有轻便马车的车轮大小,帽子上装饰着丝带、羽毛、鲜花和水果。街道上车水马龙,他刚刚到达伦敦五分钟,看到的汽车已经比他此前一辈子见过的汽车还要多。街道上的汽车数量与马车数量不相上下。无论乘车还是步行,每个人都急匆匆的。
在皮卡迪利广场,所有的车辆都停滞不前,事情的起因在任何城市都为人熟知:一匹马摔倒了,马车也随之掀翻在地。一群男人使出浑身解数,想把牲畜拉起来,并把马车扶正;妆容完备的卖花姑娘和妇人在近旁的人行道上叫嚷着为众人加油,时而开些玩笑。
他继续向东走,随着他走得远了,他对这座城市富丽堂皇的最初印象逐渐产生了改变。他走过一座带有拱顶的大教堂,从他在维多利亚车站购买的地图来看,这座教堂名叫圣保罗大教堂。此后他便来到了贫民区,宏伟壮观的银行和办公大楼门面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代之而起的是低矮的联排房屋,破败程度参差不齐。这一带汽车少,马车多,马匹也多显瘦削。大多数商店只是街头摊位,送货郎也难觅踪影。他看到许多光脚的儿童——在他看来,光着脚也无伤大雅,气候如此温暖,小孩本就没有必要穿靴子。
随着他渐渐深入伦敦东区,境况变得愈发不堪。这里的房屋东歪西倒,庭院脏乱不堪,巷子里臭气熏天,萎靡颓丧的人们衣衫褴褛,在垃圾堆里翻捡着寻找食物。接着,费利克斯走上白教堂高街,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东正教犹太人,身上是自己熟悉的大胡子、长发和传统长袍。小店里卖的是熏鱼和犹太教的洁食肉类——他仿佛来到了俄国的犹太人聚居区,只是这里的犹太人神情并不惶恐。
他按照乌尔里希给的地址向裘比利街165号走去。那是一幢二层楼房,模样像是新教路德宗的教堂。门外贴着一张告示,说工人之友俱乐部及其场地向所有工人开放,无论其政治信仰如何;然而另一张告示却暴露了这一场所的真实性质,上面说,这个俱乐部由彼得·克鲁泡特金于1906年创办。费利克斯不禁思忖,自己能否在伦敦与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克鲁泡特金见上一面。
他走进了房子。他在门厅看见了一堆报纸,报名也叫《工人之友》,不过报名是用意第绪语写的Der Arbeiter Fraint。墙上贴着各种广告,有英语课,有主日学校,有去往艾坪森林的短途旅行,还有讲授《哈姆雷特》的课程。费利克斯走进大厅,房子的建筑特点印证了他先前的直觉:这里过去一定是座新教教堂的正厅。不过房子已经改建过,一头搭建了一座舞台,另一头则加建了一个吧台。舞台上有一群男女,像是在排练戏剧。也许英国的无政府主义者搞的正是这种活动,费利克斯想,这便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可以开办俱乐部。他来到吧台前。在这里酒精饮料无迹可寻,不过他看见柜台上有鱼饼冻、腌鲱鱼还有——好极了——一只俄式茶炊[1]!
柜台后的姑娘看了他一眼,说:“要点儿什么?[2]”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
一个星期之后,在奥尔洛夫亲王预定抵达伦敦的日子,费利克斯在苏活区的一家法国餐馆吃了午饭。他来得很早,选了一张靠门的桌子,点了洋葱汤、煎牛排和羊奶酪,还喝了半瓶红葡萄酒。他点菜用的是法语,服务生对他毕恭毕敬。用餐完毕时正值午餐高峰时段,他趁服务生有三个在厨房里、另外两个正好背对着他时,淡定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拿起大衣和帽子,没有付钱便离开了。
他沿街漫步,不禁微笑起来,对这种偷窃行为感到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