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直到最后一根灯柱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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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待洗的衣物,他来到厨房清除安妮特留下的烟头。打开洗涤槽下面的仓门时,他发现了托洛茨基,那只蟑螂,正四脚朝天地躺在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旁边,死了。是什么杀死了它呢?没有任何暴力痕迹。说一只蟑螂饿死在我家的厨房里,这也是不可能的。想到蟑螂,费玛认定,蟑螂和蝴蝶之间的差异只是同一主题的不同变奏而已。在我们看来,蝴蝶象征自由、美丽和纯洁,蟑螂则象征一切令人恶心的事物。但这种变奏上的差异自然不足以构成蝴蝶和蟑螂之间地位悬殊的理由。那么,死因究竟是什么呢?费玛想起那天上午自己在托洛茨基头顶上挥舞着一只鞋,随即又改变了主意,但小动物居然没有做出逃脱厄运的任何努力。它当时可能已经病了,可他竟没有帮它任何忙。
费玛弯下腰,用报纸叠成的一个漏斗将蟑螂轻轻地铲起来。他并没有将蟑螂抛进垃圾桶。窗台上有一只花盆,里面什么花也没种,他为蟑螂在花盆里掘了一个坟。葬礼之后,他开始进攻洗涤槽里的一摞碗碟。他洗完了所有的盆子和啤酒杯。轮到那只凝结着厚厚一层油脂的煎锅时,他感到疲倦了,不愿擦洗它,于是当即决定,煎锅和其他的东西必须耐心等待,到明天再说。他无法沏茶,因为在他凝视进化的深渊、寻求一个共同特点的时候,电水壶早已烧干了。他去小便,但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他在中途就拽了一下拉杆,以鼓励自己潴留在膀胱里的小便快点撒出来。他又一次在比赛中失败了,他没等水箱重新注满就撤退了,并随手关了里面的电灯。一定要尽力争取时间,他自言自语道。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想来你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临近子夜时分,他穿上安妮特扔在小地毯上的那件法兰绒睡衣,钻到床上,享受着洁净的床单,一边阅读茨维·克鲁泡特金发表在《国土报》上的文章。他觉得这篇文章如同茨维卡一样,学究气十足,枯燥乏味,可他只是希望这篇文章能帮他尽快进入梦乡。把灯熄灭的时候,他记起了安妮特将大腿紧紧夹住他那根手指时从喉咙里突然爆发出的喊叫,那种欢愉、柔和的喊叫,那种充满孩童般亢奋的喊叫。欲望伴随着怨恨和委屈又一次涌上心头。距上次和女人睡觉大约已有两个月过去了,而现在他却连着两个晚上错过了两次机会,尽管他也确实将她们都搂到了自己的怀里。由于她们的自私自利,他现在是无法入睡了。刹那间,他觉得耶里,也就是塔德莫大夫,离开安妮特是正确的,因为他都被谎言窒息死了。差不多就在同时,他自言自语道:你是个混蛋。他下意识地开始用手慢慢地抚慰自己的阴茎。突然,他发现一个陌生人,一个温和、达理、其父母在目前甚至尚未出世的男子,一百年之后某个冬日的夜晚将住在这所房间的男子,正在黑暗中用一双似乎一半怀疑、一半好奇,但差不多是觉得好玩的目光审视着他。费玛放纵地喊叫起来:
“还用不着你来对我进行审判。”
接着,他又挖苦地补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一百年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将会毁灭。”
他又补充说道:
“闭嘴,你!你刚才是在和谁说话呢?”
听到这句话,约泽尔和他都沉默了,他的欲望也慢慢地平息下来。与此同时,他体内勃发出夜间所特有的精力,他神志高度清醒,思维高度明晰,他感到一种内在力量的冲击。此时此刻,他有能力挑战萨维扬小餐馆的那三个阴谋分子,轻而易举地击败他们;此时此刻,他可以写一部史诗,成立一个政党,或者草拟一份和约。一个个词语和片言只语自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由于清晰和精确在那里闪闪发光。他掀开毯子,冲到书桌前面,这次他没有召集他的革命委员会举行子夜会议,他只用半小时就为周末报纸写了一篇文章,而且没有删除一个字,没有改动一个字。这是一篇针对在暴力显得司空见惯的时代中道德的代价和不道德的代价这个问题答茨维·克鲁泡特金的文章。这些日子里,各种各样的豺狼和准豺狼都在鼓吹一种原始的达尔文主义,他们吼叫什么在战争情况下,道德就像妇女和儿童一样,应该待在家里;吼叫什么只要能够对道德的负担不予理睬,我们就能够无所顾忌地消灭阻挡我们前进道路的任何人。在竭力用实用主义的论点反驳这一观点的时候,茨维陷入了僵局:如果我们继续像豺狼一样,他说,文明世界就要惩罚我们。可毋庸置疑的事实是,所有的暴虐政体最终要解体,要消亡,生存下来的所有社会和国家正是培育人文道德观念的那些社会和国家。从历史的观点看,费玛写道,与其说你在捍卫道德,倒不如说道德在捍卫你,如果没有道德,就连最凶恶的豺狼的毒牙也注定要腐烂掉。
接着,费玛穿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穿上从约珥那里继承过来的鼓鼓囊囊的针织套衫,再穿上大衣,这次,他的动作灵敏有加,没有被大衣的袖子绊住。他嚼了一片胃灼热药片,走到大街上,两步并作一步行,胸中荡漾着一种幸福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