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阴谋 (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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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耶罗接着写到布拉曼特如何继续以谨慎的措辞,说明这位雕塑家是如何不适合承接这份工作的。他告诉教皇:“教皇陛下,我认为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接这个案子,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画的人像不多,尤其重要的是,这些人像位于高处,而且要按前缩法呈现,这和在地面作画是两码事。”[14]
布拉曼特深知自己这番看法不是随便乱说,因为从事艺术这么久以来,他已完成无数壁画,这点是米开朗琪罗所不能比的。他曾在乌尔比诺随皮耶罗·德拉·佛朗切斯卡(十五世纪中叶最伟大的绘画大师之一)习画,至这时为止他已在贝加莫、米兰绘成多幅湿壁画,包括斯福尔札堡里的湿壁画。圣门(Porta Sanca),即罗马东区接近拉特兰宫(Lateran Palace)的城门,其上面的湿壁画也是出自他之手。
另外,米开朗琪罗虽和布拉曼特一样最初习画,但拿画笔的经验却少之又少。十三岁时,他已投入佛罗伦萨画家吉兰达约门下习画。吉兰达约的字面意思为“花环商”,因他的金匠父亲专门制作女子的时髦花环状发饰而得名。对年幼的米开朗琪罗而言,能得到这样一个名师指导实在是三生有幸。吉兰达约不仅富有进取心,人脉广,还长于制图,画艺纯熟,高效多产。他极其热爱绘画,梦想为环绕佛罗伦萨的城墙壁全都绘上湿壁画(城墙周长超过8公里,有些墙段高47英尺)。
作为西斯廷礼拜堂绘饰团队一员的吉兰达约,在二十一年的创作生涯中画了无数湿壁画。不过他最出色的作品当属《圣母和施洗者圣约翰生平》(<i>Lives of the Virgin and of St John the Baptist</i>)。这幅作品位于佛罗伦萨新圣母玛利亚教堂的托尔纳博尼礼拜堂,一四八六年开工,一四九○年完成,涂绘总面积达5900平方英尺,规模之大在当时堪称空前。若没有多名助手、徒弟帮忙,不可能完成。所幸吉兰达约经营了一间大工作室,兵多将广,他的儿子里多尔佛和兄弟戴维、贝内戴托,都是他工作室的成员。他替托尔纳博尼绘饰时,米开朗琪罗是他的门下弟子之一,因为一四八八年四月,此工程进行两年后,米开朗琪罗的父亲博纳罗蒂和他签了合约,让米开朗琪罗跟他习艺。[15]习艺时间原定三年,但最后大概只维持了一年,因为不久之后,洛伦佐·德·美第奇要吉兰达约推荐弟子进圣马可学苑,他立即推荐了这名新收的弟子。洛伦佐·德·美第奇设立这所学校的目的,在于培育雕塑与人文学科兼修的艺术家。
米开朗琪罗与吉兰达约的关系似乎不佳。吉兰达约生性善妒,曾送天才弟弟到法国,表面上是学艺,实际上只是想把弟弟驱离佛罗伦萨,以免妨碍自己称霸佛罗伦萨艺坛。他送年幼的米开朗琪罗到不教绘画而教雕塑的圣马可学苑,可能也是出于类似的动机。吉兰达约要求门下弟子根据他提供的模板,用炭笔和银尖笔临摹绘画;据孔迪维的说法,有次米开朗琪罗向吉兰达约借这样的一本范本,结果遭眼红其才华的吉兰达约拒绝,两人从此闹翻。[16]米开朗琪罗晚年时昧着良心说他在吉兰达约那儿什么都没学到,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从离开吉兰达约门下到接下西斯廷礼拜堂项目这段时间,米开朗琪罗几乎没碰过画笔。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他在一五○六年前创作的画作是给友人安哥挪罗·多尼(Agnolo Doni)的《圣家族》(<i>Holy Family</i>)。这幅画呈圆形,直径不到4英尺。[17]然而,在一五○六年前他的确曾轰轰烈烈地尝试画湿壁画,但最终胎死腹中。一五○四年,《大卫》完成后不久,他就应佛罗伦萨政府之聘,替领主宫内会议室的某个墙面绘湿壁画。负责绘饰对面墙面的,则是佛罗伦萨另一位同样声名显赫的艺术家达·芬奇。当时四十二岁的达·芬奇已是画坛一方翘楚,刚从米兰回佛罗伦萨不久。在这之前,他在米兰待了将近二十年,并已在米兰感恩圣母院的食堂墙面上,画了著名作品《最后的晚餐》(<i>Last Supper</i>)。当时最有名的两位艺术家因此走上了正面交锋之路。
两人互不喜欢对方人尽皆知,这场艺术较量因此更受瞩目。脾气暴戾的米开朗琪罗曾拿达·芬奇在米兰铸造一尊青铜骑马巨像而未成一事,公开嘲弄对方。达·芬奇则曾清楚表示他看不起雕塑家。他曾写道,“这(雕塑)是非常机械呆板的活动,一做往往就是满身大汗”。[18]他甚至还说雕塑家满身大理石灰,活像个烘焙师傅,且家里又脏又吵,相较之下,画家的住所就优雅多了。两人的较量谁会胜出,全佛罗伦萨人引颈期待。
这两面湿壁画各高22英尺、长54英尺,是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将近两倍大。米开朗琪罗承绘的是《卡西那之役》(<i>The Battle of Cascina</i>),达·芬奇则是《昂加利之役》(<i>The Battle of Anghiari</i>)。前者描绘的是一三六四年佛罗伦萨抗击比萨的一场小战事,后者则描绘了一四四○年佛罗伦萨战胜米兰之役。米开朗琪罗在一间派发给他的房间里画起素描,房间位于圣昂诺佛里奥的染工医院,他那名气响亮的对手则在与此有相当距离的新圣母玛利亚教堂。两人埋头数月,不让外界得知草图内容,一五○五年初,两人终于带着呕心沥血之作现身。那是全尺寸的粉笔素描,以大胆的笔触显露他们各自的构图。这种大型素描图因所用的大型纸张被称为cartone而被通称为cartoon,系湿壁画上色时的依据[19]。这两幅约1100平方英尺大的素描对外公布后,立即在佛罗伦萨引起近乎宗教狂热的参观热潮。艺术家、银行家、商人、织工,当然了,还有画家,全拥至新圣母玛利亚教堂,欣赏教堂内如圣徒遗物般陈列在一起的这两幅草图。
米开朗琪罗的草图表现了他日后的一贯特色,即以狂乱而不失优雅的身体扭转表现肌肉发达的裸身人像。他选择以交战前的场景为主题,画中佛罗伦萨士兵正在阿诺河洗澡,突然假警报响起以测试他们的应变能力,于是一大群光着身子的男子慌忙上岸,穿上盔甲。达·芬奇则注重表现骑马英姿更甚于人体之美,呈现战士骑在马上为护卫飘扬的旗帜而与敌人战斗的情景。
这两幅大素描若真的被转为彩色湿壁画,呈现在大会议厅(据说得天使之助建成的大房间)的墙面,无疑将是世上最伟大的艺术奇观之一。遗憾的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开始,最后却没有一幅湿壁画完成,而均处于个人创作巅峰的佛罗伦萨这两大名人的对决,最后也不了了之。事实上,米开朗琪罗的湿壁画连动工都没有。完成宏伟的草图后不久,他就在一五○五年二月奉教皇之命回罗马雕制教皇陵,因而他的墙面上连颜料都没抹。《昂加利之役》则在达·芬奇的实验性新画法下展开绘制,但后来墙面染料开始滴落,证明新画法不可行。受此重挫,达·芬奇颜面尽失,无意再继续这件作品,不久后返回了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