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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饰西斯廷礼拜堂时,米开朗琪罗利用拱肩、三角穹隅上方紧临的空间,画了一系列丑怪的裸像。这些裸像不管是放进松高尔那狰狞而滑稽的虚构场景里,还是荷兰艺术家耶罗尼米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笔下相似的场景里,大概都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几年后博斯就画了《世俗欢乐的乐园》(<i>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i>)]。这二十四尊古铜色裸像,尺寸比伊纽多像小,在饰有公羊颅骨(古罗马的死亡象征)的局促空间里踢脚、扭动、尖叫。伊纽多像是天使般优美的人像,这些古铜色裸像则看起来狰狞邪恶,有两尊甚至长了尖耳。
米开朗琪罗之所以喜欢刻画这类丑怪形象,可能是因为他本身长得其貌不扬。这位大艺术家或许以善于表现完美的阳刚之美而著称,但说到他的长相,如他自己所伤心坦承的那样,一点儿也不吸引人。“我觉得自己很丑。”他在某诗里写道。[8]在另一首以三行诗节隔句押韵法(terza-rima)写成的诗中,他哀叹道,“我的脸长得吓人”,并将自己比喻为稻草人,详述他如何咳嗽、打鼾、吐口水、撒尿、放屁、掉牙。[9]就连孔迪维也不得不承认,他师父长相古怪,“鼻扁、额方、唇薄、眉毛稀疏、颞颥凸得有些超过耳朵”。[10]
米开朗琪罗以颜料和大理石完成的许多自我像,常强调这其貌不扬的一面。西斯廷礼拜堂东南隅的三角穹隅(一五○九年完成),刻画次经上犹太女英雄犹滴将尼布甲尼撒的部队指挥官荷罗孚尼斩首的情景。断了头的荷罗孚尼躺在床上,犹滴和同伙合力扛走这可怕的战利品——荷罗孚尼的人头。这颗蓄须、扁鼻、绷着脸的人头,就是毫不起眼的米开朗琪罗本人形象。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英俊魁梧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这些人个个以力气惊人著称,而且可能是因为《疯狂奥兰多》的描述而为后人所知。举例来说,切萨雷·波吉亚据说是全意大利力气最大、相貌最迷人的男子。高大、强壮、蓝眼的他,能以手指捏弯银币,手掌一拍就能把马蹄铁拍直,斧头一砍就能砍下牛头。曾在他麾下担任军事建筑师的达·芬奇,也是相貌堂堂、膂力过人。瓦萨里写道:“靠一身力气,他能遏制任何狂怒,他能像扭铅一样,用右手扭弯铁制门环或马蹄铁。”[11]
米开朗琪罗则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他不受上天厚爱的面貌、不合比例的身体,像极了契马布埃、乔托等丑得出名的佛罗伦萨艺术家。在《十日谈》里,薄伽丘因乔托的长相而惊讶地说道,上天何其频繁将过人天赋放进“奇丑无比的人身上”。[12]拉斐尔的自画像中安详美丽的外表和比例完美的颅骨引来后人啧啧称奇;相反,米开朗琪罗的自我形象里,如荷罗孚尼像所显示的,总带着一丝丑怪的特色。由于外表不讨人喜欢,这位艺术家知道,若以骨瘦如柴的波阿斯或丑恶的荷罗孚尼为一种人,以他新创造的亚当或在顶上摆出大力士姿势的宏伟伊纽多像为另一种人,那么自己是属于前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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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圭恰尔迪尼:《意大利史》,第244页。
[2] 例如被毁后的那个礼拜,米开朗琪罗写给鲁多维科和博纳罗托的信中,只字未提这件雕像。
[3] 克拉克(Kenneth Clark)指出,历来多位心理学家潜心研究,“这个有无比道德勇气、全然无视于肉体之苦的人,怎么会一再因为这些不合理的恐惧而变了个人”,但他推测这位雕塑家大概有充分的理由要逃走,甚至觉得为了保住自己这天才之身而不得不如此(《年轻米开朗琪罗》(The Young Michelangelo),收录于普兰姆(J.H. Plumb)所编《企鹅版文艺复兴书》(<i>The Penguin Book of The Renaissance
</i>,London:Penguin,1991),第1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