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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朗琪罗笔下的哈曼被钉在树上,并未遵循较常见的表现手法将他画成吊死在绞刑架上。因此,这位希伯来民族的大敌摆出的是更予人基督受难之联想的姿势。不过这样的描绘有圣经的依据,因为通俗拉丁文本圣经记载哈曼建造的是50腕尺的十字架,而非绞刑架。但米开朗琪罗几乎不懂拉丁文,因此想必他不是采用但丁《神曲·炼狱篇》的描述(哈曼也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就是受了某位学识更渊博的学者指点。[10]神学家很快就在这则故事里找到与耶稣基督的相似之处,指出这两个钉死于十字架的事件,都伴随以众人的获救。[11]因而用这幅描写通过十字架获救的画来装饰礼拜堂的祭坛壁极为贴切。
《哈曼的惩罚》费了超过二十四个乔纳塔,因构图生动有力,特别是裸身、四肢大张、靠在树干上的哈曼,而受到瞩目。惊叹不已的瓦萨里说,哈曼是拱顶上画得最好的人物,称它“无疑是美丽、最难画的”。[12]他这么说当然有其根据,特别是在它的难度方面,因为这幅画需要画许多初步素描,借以从中一再摸索哈曼那棘手的姿势。对米开朗琪罗的模特儿而言,这个姿势应该不好摆,就和利比亚巫女的姿势一样费劲且累人,因为必须同时双手外伸、头往后仰、臀部扭向一边、左腿弯曲、全身重量放在右脚上。这个姿势想必摆了几次相当长的时间,因为就现存的素描来看,《哈曼的惩罚》所遗留的素描张数高居顶棚上所有场景之冠。
米开朗琪罗拟好《哈曼的惩罚》构图后,并未像处理几英尺外《上帝分开昼夜》向上飞升的造物主一样,徒手转描,而是借助草图,以刻痕法将哈曼的轮廓巨细靡遗地转描到灰泥上。接着用四个乔纳塔为这个人物上色,就绘饰工程已进入尾声,特别是最近几个人物(包括前一个绘成的上帝像)都只花一个工作日来看,这速度是相当慢的。哈曼手臂、头的周遭如今仍可见到许多钉孔,说明当初为了将草图固定在凹形壁上及接下来将草图图案转描到湿灰泥壁上,米开朗琪罗的确费了工夫。
完成这幅棘手的场景后,拱顶上只剩下几平方英尺的区域有待米开朗琪罗上色。这些区域包括祭坛壁上的两面弦月壁、另一面三角穹隅,以及拱顶上与高坐在入口上方宝座上的撒迦利亚像遥遥相对的三角形壁面。米开朗琪罗将在三角形壁面画上乔纳像,他在拱顶上的最后一个先知像。至于另一面三角穹隅,他则画上《铜蛇》(<i>The Brazen Serpent</i>)——事后证明这比《哈曼的惩罚》还难画。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即将完工之际,米开朗琪罗断然放弃了后半部拱顶所采用的简约手法,而在《铜蛇》里创造出有二十多名搏斗的人体、构图复杂的场景。这面三角穹隅的绘饰所耗费的时间超乎预期得长(不可思议地用了三十个乔纳塔,或者说约六个星期),米开朗琪罗未能在九月结束前完成整个工程、返回佛罗伦萨,这是原因之一。只有最早完成的两幅《创世纪》场景(三年多前完成),花了比这更长的时间。米开朗琪罗或许急于完工,但远大的创作企图叫他不能草草结束。
《铜蛇》取材自圣经《民数记》,描述以色列人漂流在旷野中又饿又渴,埋怨耶和华,耶和华听了大为不悦,派了长有毒牙的火蛇咬他们。以色列人因苦而抱怨,反倒引来更大的苦。幸存的以色列人请求摩西帮他们解除这可怕的天谴,于是耶和华让摩西造一条铜色的蛇,如杆子般立起来。摩西遵照吩咐造了铜蛇,挂在杆子上,“凡被这蛇咬的,一望这铜蛇就活了”(《民数记》第二十一章第九节)。米开朗琪罗笔下的黄铜色蛇,一如四肢大张、靠在树上的哈曼,带有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受难意象,因而让人想起耶稣所提供的救赎。耶稣本人甚至在《约翰福音》里做这样的比拟。他告诉尼哥底母:“摩西在旷野怎么举蛇,人子也必照样被举起来,叫一切信他的都得永生。”(《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四至十五节)
米开朗琪罗兴致高昂地完成了这面三角穹隅。这幅场景无疑很吸引他,因为难逃一死的以色列人和《拉奥孔》里被蛇缠身的众人十分相似。此前这一主题的纪事画并未真的画出蛇缠住众人身子的景象,反倒是着墨于摩西高举自己的黄铜像。[13]不过米开朗琪罗选择完全略去摩西,凸显以色列人难逃死劫的命运。因而这幅场景大体上在表现他最爱的主题之一,即肌肉贲张、身子扭转的搏斗场面,以这幅画来说,多名半裸的人物挤成一团,在毒蛇缠卷下痛苦挣扎。
这幅位于祭坛右边的三角穹隅湿壁画,其上痛苦挣扎的人物不仅让人想起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还让人想起《卡西那之役》里的士兵和《人马兽之战》里半人半兽的怪物。《铜蛇》里某个以色列人的姿势,米开朗琪罗甚至是借用自《人马兽之战》。[14]由于画中充斥着众多难逃一死的人物,这幅画也让人想起《大洪水》。不过,《铜蛇》的处理手法(画在比《大洪水》更狭窄、弧度更大的壁面上)显示他的湿壁画功力经过脚手架上四年的历练,已有何等长足的进展。数具扭曲的人体表现了精湛的前缩手法。米开朗琪罗将此起彼伏的人体,条理井然地安置在上宽下窄的三角形画面里,并以鲜亮的橙、绿使这幅画成为拱顶上抢眼的焦点,整体构图就因这样的人体布局和鲜亮设色达到和谐的统一。
铜蛇的故事除了迎合米开朗琪罗的创作理念,还彰显了他的宗教信念。这幅画绘于普拉托大屠杀发生的前后,反映了他大体受萨伏纳罗拉形塑的信念,即人类为恶引来厄运和苦难,只有向上帝祈求宽恕,厄运和苦难才可能远离。他告诉父亲,正如同以色列人走入歧途而引来火蛇的劫难,佛罗伦萨人也是因为犯下罪恶,才招致卡多纳与其西班牙部队的入侵,他们是奉愤怒之神的命令前来执行天谴。他在血洗事件后、众人余悸犹存之际写信给鲁多维科,“我们必听顺上帝,信任上帝,通过这些降临身上的苦难认清自己行为的过失”。[15]这个论点完全呼应了萨伏纳罗拉所谓的佛罗伦萨将因自己的罪恶遭查理八世军队惩罚的看法。米开朗琪罗画这面三角穹隅时,脑海里很有可能回响着萨伏纳罗拉的话——“噢,佛罗伦萨,噢,佛罗伦萨,噢,佛罗伦萨,因为你的罪恶,因为你的残忍,你的贪婪,你的淫欲,你的野心,你将遭受许多试炼和苦难!”
米开朗琪罗本身的苦难(至少在脚手架上所受的苦难)在他写这封家书时已差不多要结束。完成《铜蛇》后,他接着画位于该场景下方的壁面,包括最后一对弦月壁。其中一面弦月壁刻画亚伯拉罕和以撒,姿态一如其他基督列祖像一样无精打采。[16]几天后的十月底,他又写了封信回佛罗伦萨。“礼拜堂的绘饰我已经完成”,他如此写道,语气极为平淡。他一如往常不因自己的成就喜形于色。他向鲁多维科哀叹道,“其他事情的发展令我失望”。[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