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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我连公寓里的灯都忘记关了。可是不管怎么说……”
“我开车送你回家。”尼娜说,“不过,你先得把衣服烘干,暖和暖和,吃点东西。”
“约珥给我打过电话了,”她又补充说,“她对我说你还没吃晚饭。她说,此前你一直在打扰特迪。你是约韦勒村的叶甫盖尼·奥涅金[2]。现在安静下来。什么也别说。”
尼娜的丈夫尤里·格芬曾经是著名的战斗机飞行员,后成为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行员。1971年,他以个体身份经商,启动了一个复杂的进口商网络。在耶路撒冷,他以追逐已婚妇女闻名。整个耶路撒冷的市民都知道,尼娜对丈夫在外面猎艳现在是听之任之,数年来他们夫妇之间的婚姻关系纯粹是柏拉图式的。有时候,尤里的情人到头来却成了尼娜的朋友。尤里和尼娜没有孩子,但他俩可爱的家每到星期五晚上就成了一帮律师、军官、公务员、艺术家和大学讲师的聚会地点。费玛很喜欢他们夫妇俩,因为他俩都一直照顾他,只是照顾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任何人,只要能够容忍他,费玛都一律喜欢。对自始至终对他充满信心、想尽办法鞭策他、经常叹息他如何蹉跎岁月以致浪费了聪明才智的那帮亲爱的朋友,他更是怀着无限的爱意。
餐具柜上、壁炉架上和几个书架上都放着尤里的照片,有的穿着军装,有的没穿军装。他是一个块头大、体格敦实、总是闹腾个不停的人,散发着一种粗野的体格亲和力,这种体格亲和力使女人、孩子甚至男人都会产生想抱他一抱的感觉。从脸部看,他与安东尼·奎恩[3]约略相似。他的举止总是既粗鲁又热忱。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管说话对象是男是女,他都习惯性地要么摸你一下,要么捅一下你的肚子,要么用一只胳膊搂着你的肩膀,要么将一只长满色斑的大手放在你的膝盖上。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要么模仿集市中心一个摊贩的腔调,要么扮演成阿巴·埃班[4]在临时收容所对一群移民发表演讲,要么不经意地分析一下费玛的一篇关于阿尔贝·加缪[5]的文章所产生的影响,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出了眼泪。有时候,他会当着朋友和妻子的面坦率地披露他在情场上的征服经历。他说得兴高采烈,说得温文尔雅,他从不拿他的情人开玩笑,从不公开情人的身份,从不自吹自擂,而是用令人回味的幽默将一次次浪漫的历程娓娓道来,好像他早就深知爱情与荒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就深知勾引者和上钩者都被固定的程式所引导着,深知肉欲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的他那不知疲倦的征服欲是多么幼稚可笑,深知谎言、矫饰和虚伪甚至被编织进真正的爱情里,深知流逝的岁月已将我们兴奋的能力以及渴望的能力剥夺殆尽,就像任何事物都要慢慢地磨损直至消失一样。在星期五晚上这种类似《十日谈》中所描写的聚会上,他总让大家感到他有些荒唐可笑,就好像作为演讲者的尤里·格芬正透过显微镜在观察作为情人的尤里·格芬,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滑稽可笑的东西分离出去。有时,他会说:等你刚刚明白一件事情的意义时,你的任期就满了。要么就说:有一句保加利亚格言,即一只老猫能够记得的要事就是怎样叫唤。
在尤里面前,而不是在尼娜的怀里,费玛总觉得有一种令他头晕目眩的感官上的亢奋。尤里在他体内激起了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他想让对方觉得钦佩、感到震惊。让对方在辩论中理屈词穷。让对方那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肘,让他体验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然而,费玛不一定总能让对方感到理屈词穷,因为尤里也是学识精深、才智过人,并不亚于费玛。他们有个共同的倾向,就是倾向于轻松自然地、几乎不假思索地从嘲弄切换到悲剧性的移情,又从悲剧性的移情切换到嘲弄,三言两语就让他们花了一刻钟时间所建构起来的论点土崩瓦解。
在尤里和尼娜家中星期五晚间的那些聚会上,费玛把自己发挥得淋漓尽致。只要一开口,他就能够讲上一套一套的悖论,让大家开心到黎明,就能够用他的政治分析让大家目瞪口呆,就能够让大家哄堂大笑、兴奋不已。
“世上只有一个费玛。”尤里这时就会带着慈父般的爱意说道。
而费玛自己呢,则会帮着对方把话说完。